作者简介：林迎娟，博士，北京语言大学国际教育管理处讲师，研究方向：中美关系、人文交流、环境政治。
编者按：本期文章基于教育议题安全化的理论视角，将美国孔子学院作为典型案例，考察教育，特别是美国国际教育相关议题的安全化进程对孔子学院办学认知与解读的影响。文章首先探析了误解形成的机理，进而提出对办学的正解，并就未来可持续发展提出建议。
一、引言
随着全球化的推进和国际政治与经济相互依赖性的增强，中国面临着“融入”和“塑造”地区与国际秩序的双重压力。在此背景下，作为新兴大国的中国，需要通过全方位、多层次的对外人文交流体系的构建与运行，推进政治、经济与社会文化维度的跨国交流，进而通过增加了解而发展与其他国家的友好关系。孔子学院作为连接国内外教育与文化的综合资源平台，在加强中外人文交流的过程中发挥着独特的作用，是对外提供汉语国际教育、传播中华文化的重要资源平台。
从2004年第一所海外孔子学院建立至2017年12月31日，孔子学院在全球范围内已形成了一定的办学规模，在“全球162个国家和地区建立了550所孔子学院和1172个孔子课堂”[1]。整体向好的发展态势与既有的办学规模，让海外较广泛的多元行为体有机会直接或间接接触到孔子学院平台上的语言与文化项目，接触的同时也会形成对孔子学院海外办学初衷和影响的不同认知或解读。
新时代中国特色大国外交建设包括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和人类命运共同体，而推进中美在内的新型大国关系建设是重要组成部分。一方面两国社会文化、政治制度与社会治理方面差异明显，需要多层次、宽领域的人文交流体系予以弥合，为相互理解搭建“心灵之桥”；另一方面在特朗普政府对华战略调整及中美贸易摩擦的背景下，两国关系进入战略不稳定时期，亟待通过深入民间、务实高效的人文交流培育坚实的民意基础。孔子学院既是中国教育与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载体，也为汉语需求大但缺少相应配套资源的国家提供了教育公共产品。
以美国为代表的个别国家，能从孔子学院办学中明显受益，却面临诸多政治因素掣肘，个别国会议员和民众片面或过分强调对国家安全、话语权构建、国际教育标准以及国际影响力等方面的影响，出现对孔子学院办学方式与影响的多种误解，甚至出现抵制日常办学的情况。“美国媒体对孔子学院的关注整体上在增多，但负面评价自2005年以来呈总体上升态势，并成为当前的主导评价。”[2]鉴于美国的国际地位及中美关系的重要性，本文尝试用安全化视角解读美国各方对孔子学院的认知，特别是厘清误解的形成机理，并提出发展建议。
二、对孔子学院办学之误解及生成机制：安全化视角
为解析各方对美国孔子学院办学误解，下文首先对美国孔子学院发展现状进行梳理，在此基础上概述不同版本误解的主要内容构成，并在安全化的理论视野下剖析误解的生成机制。
（一）美国孔子学院发展现状
从全球区位分布看，美国是开设孔子学院和课堂最多的国家。2005年起孔子学院在美正式运行，由美国马里兰大学与中国南开大学合作办学。至今，孔子学院在美国已成为较大规模的办学实体，形成了一定的影响力，在美孔子学院110所，孔子课堂519所。[3]从在美国国内的区位分布看，除佛蒙特州等个别州外，孔子学院广泛分布在美国境内，并在加利福尼亚州、纽约州等高等学府集中且高等教育对外开放程度较高的地区，开设的数量相对多一些。从孔子学院类型看，既有汉语教学型为主的孔子学院，又有特色型孔子学院，适应学员多样化需求的同时结合中外办学优势，开设商务、音乐、医学为特色的孔子学院，如纽约州立大学莱文学院与南京财经大学合作办学的纽约州立大学商务孔子学院、纽约州立大学眼视光学院与温州医科大学合作办学的纽约州立大学眼视光学院孔子学院、纽约州立宾汉顿大学与中国戏曲学院合作办学的纽约州立宾汉顿大学戏曲孔子学院。从学习对象看，学员从主要以华侨华人为主体，并拓宽至更广泛的人群，这与中美日益密切的经贸关系及跨国交往现实密不可分，也与当地孔子学院因地制宜开设适合不同人群的课程与研修项目的办学实践相关。
孔子学院在中美相关教育机构合作的基础上进行汉语教学与中华文化展示，随着覆盖教学点数量的增多，对当地社区的语言文化教育服务功能也逐步凸显。孔子学院在美国“落地生根”并“枝繁叶茂”，得益于当地开放的教育体制和较高的高等教育国际化程度，也很大程度上因为其契合了当地汉语习得的教育需求。孔子学院总部提供的海外教育经费、师资与教材等教学资源，在美国教育经费削减的情况下弥补了相关办学经费短缺的问题。正如有美国学者指出：“‘孔子学院’和‘危机’两者似乎有着不同导向，但在当今美国大学的背景下形成了一种整合力，即呈现人们利用停滞和变革来塑造未来，并推动特定变革的动力，在此作为中美之间由多种特质构成的一种存在，‘孔子学院’与‘危机’的动态结合，指明历史连续性与当代变革的共时性，是校园项目国际化的一种生成模式。”[4]同我国高等教育治理体系不同，美国高等教育管理权限是下放到地方政府的。正因为如此，唯有契合当地的外语教育需求，孔子学院才能取得预期办学成效。
结合当地特色资源，以教学点为支点，孔子学院开设的形式多样的课程与研修项目，是融入当地社区发展的主要途径。在汉语教学上，既包括大学课程学分体系在内的中文课程，还包括涵盖内容丰富的业余课程。在课程教授对象上，包括在校的大学生、中小学生，还包括社区内其他对学习中文感兴趣的广泛人群。在师资提供与培养上，除从中国选拔的公派教师、专职教师、志愿者支援当地办学外，还积极帮助本土教师的专业化发展。孔子学院平台为美国本土教师的培养提供赴华研修机会，通过设立“外国本土汉语教师来华研修项目”，资助包括本土汉语教师来华研修，涵盖汉语专业知识、汉语教学技能、汉语教学法、汉语测试与评估、汉语教材、中华文化与中国国情、中外文化对比等知识点的系列课程。在中华文化展示上，包括当地孔子学院教师庆祝中国新年等节日为主题的文艺联欢、美食体验等常设性的活动，还包括不定期的协调中国国内师资、文化、文艺资源到美国孔子学院（课堂）及周边地区开展的巡讲、巡演和巡展等文化交流活动。此外，美国各孔子学院利用假期在当地举办的主题多样的“夏令营”、来华研修项目等，为接触中华文化、了解当代中国提供了更多机会。此外，孔子学院同美国教育组织或研究协会合作，开展在北美甚至全球都具有影响力的活动。孔子学院总部积极支持多届全美中文大会（NCLC），为汉语教育政策制定者和教育者分享前沿实践经验和成果提供平台和机会，这些尝试与努力都在不同程度上起到利于深化中美在教育领域的交流与合作的作用。
（二）对孔子学院办学之误解
美国孔子学院，已成为当地教育资源的重要提供者，其有效地运行，不仅是与当地教育机构合作的结果，更是在中华文化与当地文化进行比较、交流及互解的背景下进行的，具有较高的教育、社会和人文交流价值，也取得了显著的办学成效。然而，美国孔子学院的发展过程也面临诸多批评和误解，主要集中在孔子学院办学意图、办学影响以及办学的发展前景三个维度上。这些有失偏颇的认知或批评，也不同程度给孔子学院在当地的运行带来一定的发展困扰。
首先，质疑孔子学院办学意图。美国孔子学院运行过程，实际上是中华文化与美国文化双向接触、交流甚至碰撞的过程，也正因此需要应对被误解的局面。美国个别政府官员、政治家及专栏作家对孔子学院运行的误解以及在此基础上进行的“发难”，通常肇始于对孔子学院办学初衷的片面理解或歪曲解读。有政治家指出：“孔子学院是中国政府资助的，其是作为（中国政府）同谋暗中影响公众舆论，以教授半真半假内容的方式呈现中国历史”[5]；“孔子学院是塑造中国政府积极形象的组成部分，是在社会基层上的努力”[6]。有联邦调查局官员在国会听证会上表达担忧：“孔子学院是中国政府加以利用的一个工具，将会对其严加关注”[7]。概而言之，在对孔子学院办学意图质疑的基础上，指责其是中国政府的宣传机构，包括塑造积极的国家形象、在社会民众层面上开展“魅力攻势”、渗透并影响美国校园乃至教育体系的运行。可以说，对美国孔子学院诸多版本的误解，主要源自对办学意图的不客观或是片面解读，而这很大程度上源自对中国或中国发展的“外溢”效应的担忧。
其次，担忧孔子学院办学的负面影响。担忧主要集中在对美国教育体系和国家安全两方面。具体涉及的负面议题包括：其一，担忧“审查问题”对美国学术自由的干涉，一方面提出在教学与讲座内容上，对课程大纲及教学内容带来的潜在影响[8]，另一方面还指出，选择与孔子学院合作的院校与机构还存在一个“自我审查”机制在间接发挥作用，进而无法保障美国学术自由。其二，指责涵盖从K-12到高等教育阶段的汉语教学带来的消极影响，实质上对孔子学院推动的中文教育融入美国主流教育体系的方式存有疑虑。其三，推动关停美国孔子学院，包括通过舆论宣传、给开设孔子学院的美国大学领导写信、推动国会进行相关听证等方式影响办学进程。其四，指控孔子学院从事情报工作，指责美国孔子学院是中国政府的海外分支，从事教育、文化、经贸等信息搜集工作，直接危及美国国家安全。
最后，唱衰孔子学院办学前景。随着孔子学院在美国办学规模与影响力的扩大，唱衰办学可持续发展前景的言论也在增多，甚至出现干涉孔子学院在美正常运行的事件，“他塑”视角下出现了影响发展的舆论困境，美国涉及孔子学院的报道受制于“沉默的螺旋”效应和难控负面舆情扩散的“蝴蝶效应”[9]。相关舆论包括对美国孔子学院自身办学资源统筹存有疑虑，即“三教”问题，质疑孔子学院平台提供的相应师资水平、教学内容以及教学方法与美国教学实践、当地人才培养目标的匹配度，对美国孔子学院能否满足教育需求提出异议。可以说，孔子学院能否与当地外语教育政策与实践很好地融合，能通过直接影响办学质量，而影响到机构运行的可持续发展。整体而言，当地对汉语教育纳入美国教育体系是赞同的，只是部分人群对由孔子学院师资推动的汉语教学课程大纲及教授的内容持保留意见。这是在对孔子学院运行的初衷存有疑虑基础上得出的推论，很大程度上与对中国的不信任紧密相关，还明显受美国国内教育等社会议题政治化的趋势影响。
（三）解析误解的生成机制：安全化视角
1. 研究概述及既有解释不足
美国孔子学院发展已初具规模，目前面临一些发展限制。已有一定的研究成果对孔子学院发展限制因素进行分析，主要分为两类：一是有学者从孔子学院自身运行管理模式上进行了研究，包括集中对“三教”问题及运行管理资金的分析（范芷苑，李松岳，2018）[10]，通过界定美国孔子学院可持续发展标准进行研究[11]，运行过程中的交流和互动机制分析（马艳艳，何国蕊，2016）[12]；二是研究者从“他塑”的角度来分析，包括解读美国民众对孔子学院文化定位与选择的片面理解（聂学慧，2013）[13]，通过内容分析法对孔子学院在美国的舆论环境进行分析（李开盛，戴长征，2011），基于政治文化视角探究美国孔子学院发展困境（唐京华，孙宏伟，2016）[14]，用案例分析法解析美国个别孔子学院办学风波的深层次原因（范强，张云，2016）[15]等。
值得注意的是，既有研究美国孔子学院发展受阻情况的文献，解释力有其局限性，无法充分解释从2005年在美“落地生根”，短短十余年成为全球开设孔子学院数量最多的国家，在办学模式与办学内容模式创新上为在其他国家运行孔子学院提供借鉴的情况下，缘何近几年对美国孔子学院的误解及相应负面舆论增多，甚至出现通过个别媒体集中进行负面报道、专题报告听证会、通过法案加强监管等方式试图影响既有教育合作项目的运行等诸多案例，并有愈演愈烈之发展态势。“美国社会对孔子学院发展的担忧并非针对教学过程中技术方面内容，更多的是一种对异域文化的戒备，理应将孔子学院研究在政治学领域之内。”[16]因而，本文尝试运用教育议题安全化的理论视角来弥补这一研究不足，以阐释对美国孔子学院发展之误解的形成机理。
2. 孔子学院发展与教育议题安全化
安全化是哥本哈根学派思想的核心内容之一，安全化理论旨在解答“使具体事件或议题成为安全问题的原因”[17]。安全化是指“一种威胁被指定和接受的过程”[18]，言语-行为（speech-act）和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是两个核心概念。言语-行为强调语言的政治和社会功能，即通过相关话语的突显，实现“以言行事”，进行一定程度的话语操控；主体间性强调安全是对威胁共同或较为一致认知的社会建构过程，安全与否取决于信任程度，而信任程度取决于对对方身份的认知。
相应地，孔子学院运行在美国遇到的发展阻力，是教育议题安全化的结果。在政治实践中，安全化是实现特定政治目的的一种社会动员。相应地，安全化理论能很好地解释美国对孔子学院的误解升级，甚至出现动用社会与政治动员方式进行抵制的现象。
其一，话语权力与教育议题安全化。语言具有政治实践意义，是由“言语-行为”和“主体间性”功能决定的。政治与语言的关联观点早已有之，亚里士多德认为人天生是政治动物，能通过语言习得和使用实现政治目的。[19]通过话语的突显与操纵来进行威胁建构，将某一议题同安全相关联，甚至上升到国家安全层面上。相应地，在安全化理论框架下解读美国孔子学院运行及影响的误解形成机理，具有较强解释性。孔子学院作为教育文化综合平台，提供具有公共产品属性的教育服务。个别行为体对其汉语国际推广与文化传播的话语塑造与影响力的担忧，是与中美关系特别是对中国身份认知关联的。具体而言，对孔子学院身份的质疑，对中国信任的缺乏，直接影响对办学影响的价值判断。这就不难解释，同样是外语与文化国际推广机构，同样都有对应国家政府财政支持的背景，出现歌德学院为代表的教育文化机构在美国受到的指责与干涉明显要逊于孔子学院的情况。歌德学院实质上是德国文化政策的执行机构，通过与外交部签署“框架协议”[20]方式获得独立文化机构的法律地位。孔子学院是中外合作建立的非营利性教育机构，坚持中外合作办学，《孔子学院章程》[21]对办学宗旨与办学内容有明确规定，其中第三章提到孔子学院总部是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非营利性机构。
其二，美国政治实践与教育议题安全化路径。近几年孔子学院发展遇到的阻碍，实际上是教育议题安全化程度加深的结果。“9·11”事件后，美国政府通过宣布“国家安全语言计划”这一“言语-行为”，启动了语言安全化程序。[22]语言教育问题安全化意味着该议题已上升到国家安全战略的高度，被纳入国家安全事务这一“高级政治”领域。2006年1月5日，美国通过国家安全语言计划（National Security Language Initiative）[23]，来应对外语习得与外语教育“赤字”造成的外语语言人才储备危机。在此语言学习框架下，美国推出“关键语言”项目，汉语位列其中。孔子学院运行直接与美国汉语教育相关，关系到外语教育标准与人才培养问题。可以预见的是，语言及语言教育问题安全化程度，会直接影响孔子学院在美国的发展，语言教育议题安全化程度越高，对机构办学的影响也越大，美国政治过程则是关键的作用过程，关系到相关法案的提出、审议及执行。
概而言之，理解孔子学院在美办学被安全化的动因，可从行为主体、载体、受众及互动过程解析。具有丰富政治与社会动员资源的国会议员，是语言教育安全化的主要行为体。就安全化得以成功而言，必须说明这确实给安全化的对象带来了威胁，它与可能的伤害之间存在直接的因果关联，而且这种伤害是迫在眉睫的。[24]部分持保守主义观点的议员，先是通过多种场合与方式提出孔子学院办学给美国外语教育甚至国家安全带来了迫在眉睫的“威胁”，使该议题成为公共政策的组成部分，随后通过参加立法提议方式，主张对孔子学院在美发展加强监管甚至进行不同程度的限制。同时，还利用美国媒体这一载体进行社会动员，渲染孔子学院办学的负面影响，通过向其选区范围内的大学教育管理者写信等直接施加影响方式和发动媒体舆论宣传等间接方式，呼吁中断孔子学院的正常办学。在该议题上，安全化影响的主要受众是美国教育政策制定者及教育管理者。
其三，教育议题安全化对美国孔子学院发展的影响。短期而言，直接影响机构的日常办学，包括通过对学校教育管理者、学区教育官员施压方式，为新的孔子学院的设立及合同到期美方合作教育机构的续约设置障碍。此外还诉诸立法方式限制孔子学院在美发展，如2018年8月美国国会通过的《约翰·S·麦凯恩国防授权法》[25]，有专门条款禁止经费用于支持孔子学院提供的汉语教学项目，明确了对设有孔子学院的高等院校拨款限制。早在2006年“关键语言”战略出台，标志语言问题被“安全化”[26]，体现出明显的语言教育发展目标与战略意图。如今，2019年“国防授权法”的执行，则标志孔子学院办学议题被成功安全化。长期而言，中美两国国家教育与交流项目的有效开展也会受到影响。从双边关系上看，孔子学院不仅是中美国际教育合作的产物，还是社会和人文对话机制的重要构成。仅经过十余年发展，办学体量出现如此规模的现状，也能证明其发展契合了当地汉语教育需求。无论从宏观上促进中外人文交流角度考察，还是从微观上拓宽汉语国际教育途径与提升教学质量角度考察，中国的孔子学院同德国的歌德学院、法国的法语联盟机构一样，都能起到促进当地发展的积极作用。
三、对孔子学院办学之正解
基于上文分析，各方对美国孔子学院办学的诸多误解，很大程度上受到教育议题安全化过程的影响，主要源于缺乏对机构办学性质、基本运行模式及作用功能的客观认知与理解。
（一）非营利教育机构：身份属性
部分人群之所以存在对美国孔子学院的办学意图、办学影响及办学前景持负面观点，主要源于对机构属性认知的误解。“孔子学院为非营利性教育机构”[27]，《孔子学院章程》中明确机构性质的两个基本属性，一是“教育机构”，业务范围能体现这一基本属性，包括向海外提供汉语教学与资源、师资选拔与培训（汉语教师资格认证）、汉语考试服务、中外语言文化活动的组织、中国教育文化信息咨询等；二是“非营利性”，其收益只能用于教学活动和改善教学服务条件等促进孔子学院可持续发展上[28]。相应地，孔子学院总部是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非营利机构，负责管理和指导全球孔子学院，其在理事会领导下开展日常管理工作。从具体办学实践来看，美国孔子学院主要是通过中美院校合作方式设立的，无论在日常教学活动的开展中，还是在非常设性文化活动的举办过程中，都离不开孔子学院所在大学与中方合作大学进行教育教学资源的有效统筹，真正受益主体是学员。可以说“孔子学院的意义起始于中国教学人员对语言文化教学情景的界定，但形成于学者的自主性解读和建构，以及向其他利益攸关人员的自主性延伸”[29]。因而，脱离受教育人群真实利益，过分强调中国政府在孔子学院运行中的作用，脱离其机构身份属性去解读，势必会得出较为片面的结论。
（二）基本运行模式：中外合作
孔子学院基本办学方式是中外合作，主要包括两个维度，一是孔子学院总部与相关教育、文化交流与研究协会的合作，二是高等院校间的合作，其中中美高等院校协作开展是基本运行模式。一般而言，中方院校通常都会结合本校学科优势与特色资源为合作的海外孔子学院提供资源支持，包括在师资选派与培养、来华研修团组安置、本土教师培训、“三巡”活动等。值得肯定的是，孔子学院平台上项目开展的顺利进行，还有利于将协作领域进一步拓宽至校际合作层面上，包括开展形式多样的合作办学项目，为中美问题研究搭建合作平台，促进合作方高校高等教育发展与国际化水平提高等。除通过高校平台合作外，孔子学院总部还同美国大学理事会、亚洲协会等教育文化机构合作服务汉语国际教育事业，全美中文大会（The National Chinese Language Conference）为典型代表。从2008年至今，该会议业已成为北美地区规模最大、最富声誉的汉语言年度会议，[30]为海外汉语和文化教育政策制定者与实践者搭建了交流与合作平台。2006年起，孔子学院总部还与美国大学理事会（The College Board）合作推出“中国语言文化项目”（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 Initiatives），包括汉语桥、汉语教学志愿者、孔子学院与课堂、全美中文大会等子项目。[31]可以说，孔子学院平台上开展的形式多样的教育与文化交流实践，是孔子学院总部、中国高等院校等教育机构与美国教育文化交流协会及大学合作的结果，同时也是双边人文交流的有机组成部分。
（三）植根当地发展：社会服务功能
从教育职能来看，孔子学院服务范围通常不仅局限于所在大学，还通过其下设的教学点，为当地中小学中文教育提供师资等教学资源支持。显然，孔子学院办学宗旨的实现离不开对孔子学院相关教育资源的有效统筹，以便进一步发挥综合教育与文化交流职能。值得注意的是，除在“三教”问题上的支持，孔子学院还通过与当地中小学、博物馆、艺术馆等机构合作方式，积极融入社区发展，面向社区不同人群开设汉语入门课程、主题文化活动、短期研修活动。实践中，孔子学院形式多样且寓教育于主题文化活动中，无疑能惠及当地社区的普通民众。可以说，孔子学院也在通过提供教育公共产品的方式，促进当地学生外语能力提高。植根当地教育发展，是社会服务功能发挥的体现。学习汉语为美国普通民众理解中国文化提供了一个重要途径，甚至可以说是影响最为深远的途径之一。语言是联通中外普通民众的重要媒介，汉语教育启蒙与语言习得过程，不仅有助于民众跨越文化理解的“屏障”，还在更长时间范围内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促进美国社会民众形成对当代中国发展的客观认知。
四、应对之策
孔子学院海外办学能否适应世界各地人民对汉语学习的实际需要，增进开设孔子学院的国家和地区人民对中国语言文化了解，实现加强与美国教育文化交流合作目标，除加强机构自身能力建设外，离不开办学当地政府与社会层面的积极响应与对接，而当地的积极对接则需要在对孔子学院海外办学初衷与影响较为客观认知与理解的基础上实现。为促进美国孔子学院可持续发展、惠及更广泛学员，办学主体可从以下三方面入手，突破办学阻碍，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
（一）突破与化解制约因素
从目前美国的政治生态及中美关系大环境分析，孔子学院办学的安全化趋势仍将存在，并形成“寒蝉效应”（Chilling Effect），波及孔子学院日常办学。在“双重极化”的分裂政治结构下，美国国内主流的“建制派-全球主义”政治力量则开始越来越突出对华政策中的地缘政治与安全逻辑。[32]在此情况下，美国对孔子学院办学的安全化态势也很可能加剧。美国孔子学院在加强自身办学能力建设的同时，积极进行公共关系的处理，包括与办学相关主体、利益攸关方进行及时且有效地沟通，实现危机预警与管理。为更好地应对可能的发展限制，需要美国孔子学院高度重视维护与当地的关系，特别是保持与当地教育政策制定者与教育实践者的良好关系，在汉语教学实践与过程中特别注意与当地教育管理制度兼容的问题。
（二）参与和融入当地发展
在个别政治家、媒体多方且持续渲染下，关于孔子学院言论有受“沉默的螺旋”效应（The Spiral Of Silence）影响的态势，唯有植根当地发展，融合孔子学院所在地的特色与资源，逐步进入外语教育体系中，以教育成效来对误解或批评进行有效回应。在推动汉语融入当地外语教育体系的方式上，要侧重将孔子学院提供的教育服务积极“嵌入”其中，将高标准的师资、契合学员学习特点的教材、针对性强的教学方法等融入外语教学实践中。在尊重办学主体前提下，强调“柔性”的教育服务支持，而非“一厢情愿”地输入。可以说，孔子学院平台上不同类别项目执行的真正受益者是学员。在项目论证、设计与执行过程中，要充分考虑当地发展特色与人群构成，才会赢得社会上的支持，这是孔子学院有效参与并融入当地发展、履行社会服务职能的主要路径。
（三）适应与调整：进行人文交流综合平台建设
在项目整体方案设计上，增加人文社科领域中国问题的研究项目类别及资助力度。对美国学者而言，为其对中国问题研究提供便利，有利于通过系统且深入的研究增进对中国发展的全面认知。而相关成果的发表与传播，能在更长时间内产生积极影响，能通过增加对中国发展与中美关系的客观认知而减少误判，并能“减缓”或“抑制”对孔子学院安全化进程。在具体项目执行中，从较为单向的中华文化传播转向多元文明与文化的交流与互鉴，这就要求引入互动感化的方式，在世界语境中讲述中国故事。此外，孔子学院管理与实践主体还要积极探索同教育、文化领域的多边国际组织的合作，这也是促进中外人文交流职能更好地履行，将教育文化服务惠及更广范围的有效方式，同时还能为办学的合理性与合法性提供坚实依据。
参考文献：
[1]孔子学院总部.2019年国际中文教育大会期间签署部分新设孔子学院等中文教育机构合作协议[EB/OL]. （2019-12-11） [2019-12-12]. http：//conference2019.han-ban.org/page/#/pcpage/detailpage/newsdetail？id=41.
[2]李开盛，戴长征.孔子学院在美国的舆论环境评估.世界经济与政治[J].2011（7）：76-93+158.
[3]孔子学院总部.孔子学院2017年度发展报告[EB/OL]. （2017-12-31） [2019-04-11]. http：//www.hanban.edu.cn/report/2017.pdf.
[4]Amy Stambach.Confucius and Crisis in American Universities： Culture， Capital， and Diplomacy in US [M]. New York： Public Higher Education， 2014：6.
[5]Open Hearing on Worldwide Threats： Hearing Before the S. Select Committee on Intelligence， 115th Congress （Senator Rubio） [EB/OL]. （2018-02-13） [2019-03-26]. https：//www.intelligence.senate.gov/hearings/open-hearing-worldwide-threats-0#.
[6]Samuel Brazys and Alexander Dukalskis. Why U. S. Universities Are Shutting Down China-funded Confucius Institutes [EB/OL]. （2019-01-11） [2019-03-22].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monkey-cage/wp/2019/01/11/u-s-universities-have-shut-down-confucius-institutes-heres-what-you-need-to-know/？utm_term=.c2744d80edb2.
[7]Open Hearing on Worldwide Threats： Hearing Before the Senate Select Committee on Intelligence， 115th Congress [EB/OL]. （2018-02-13） [2019-03-25]. https：//www.intelligence.senate.gov/hearings/open-hearing-worldwide-threats-0.
[8]GAO. Reportto Congressional Requesters [EB/OL]. （2019-02-13） [2019-03-26]. https：//www.gao.gov/products/GAO-19-278.
[9]周亭，温怡芳，贾文斌.“他塑”视角下涉华国际舆情的困境与应对：以美国媒体涉孔子学院报道为例[J].对外传播，2018（4）：19-21.
[10]范芷苑，李松岳.孔子学院在美国的发展现状分析[J].管理观察，2018（20）：151-152.
[11]王添淼，于小珊.美国孔子学院可持续发展标准？影响因素和策略[J].海外华文教育，2018（4）：82-87.
[12]马艳艳，何国蕊，何国忠.评析孔子学院在美国的发展及遇到的问题[J].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16（2）：140-144.
[13]聂学慧.汉语国际推广背景下中国文化的定位与选择——以美国孔子学院为例[J].河北学刊，2013，33（4）：184-187.
[14][16]唐京华，孙宏伟.美国孔子学院发展的困境及其消解——基于政治文化分析视角[J].理论观察，2016（11）：89-92，89-92.
[15]范强，张云.美国芝加哥大学孔子学院关闭事件探究[J].国际政治研究，2016，37（6）：108-126+8.
[17]Christopher Freeman. The European Security Complex-Fait Accompli？ A Critique of the Copenhagen School [J].Peacekeeping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2001，30（5/6）：7-9.
[18]王凌.美国对他者的安全化：路径与动因研究[D].上海复旦大学，2012.
[19]Nicola Woods. Describing Discourse： A Practical Guide to Discourse Analysis [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Inc， 2006：51.
[20]GoetheInstitut. Basic Agreement [EB/OL]. （2016-12-31） [2019-04-01]. http：//www.goethe.de/resources/files/pdf165/rahmenvertrag_engl_30okt18.pdf.
[21]孔子学院章程：第1-11条[EB/OL]. （2007-12-12） [2019-04-01]. http：//www.hanban.org/confuciousin-stitutes/node_7537.htm#nod.
[22][26]王建勤.语言问题安全化与国家安全对策研究[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1（6）：31-37，31-37.
[23]U. S. Department of State. National Security Language Initiative [EB/OL]. （2006-01-05） [2019-04-03]. https：//2001-2009.state.gov/r/pa/prs/ps/2006/58733.htm.
[24]潘亚玲.冷战后美国对华战略转变的根本逻辑与手段——兼论奥巴政府的对华政策[J].当代亚太，2010（3）：6-21+5.
[25]SEC. 1091. H. R. 5515-John S. McCain National Defense Authorization Act for Fiscal Year 2019 [EB/OL] （2019-01-03） [2019-04-04]. https：//www.con-gress.gov/bill/115th-congress/house-bill/5515/text.
[27]孔子学院总部.孔子学院章程：第4条[EB/OL]. （2007-12-12） [2019-04-09]. http：//www.hanban.org/confuciousinstitutes/node_7537.htm.
[28]孔子学院总部.孔子学院章程：第31条[EB/OL]. （2007-12-12） [2019-04-09]. http：//www.hanban.org/confuciousinstitutes/node_7537.htm.
[29]卢德平.孔子学院意义的建构和延伸.文化软实力研究[J].2018（5）：40-48.
[30]关于全美中文大会[EB/OL]. （2018-12-31） [2019-04-09]. https：//asiasociety.org/national-chinese-language-conference/about-conference.
[31]关于美国大理会中文语言和文化项目概况[EB/OL]. （2018-12-31） [2019-04-10]. https：//www.cbk12chinese.com/about-us.html.
[32]王浩.从制度之战到经济竞争：国内政治与美国对华政策的演变：2009-2018[J].当代亚太，2019（1）：38-55+15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