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娟，北京语言大学信息科学学院研究员，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数字化汉语教学。本文得到 2015 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学习分析技术在汉语国际教育翻转课堂中的实证研究”（15YJAZH089）的资助。
一、引言
计算机应用于语言教学开始于20世纪60年代，计算机辅助语言学习（computer-assisted language learning，简称CALL）是以计算机和因特网为基础建立起来的一种现代化教学手段。教师通过对计算机、多媒体、网络等现代信息技术科学、理性、灵活的运用，创造语言学习环境，教授语言知识，训练语言技能，引导语言学习方法，提高表达水平，培养交流策略，从而使学习者有效获得与世界沟通的语言能力（贾国栋，2007：3）。
随着汉语学习者的不断增加，对外汉语教学也面临着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语言学习者的个体差异非常大，主要体现在国家、母语、年龄、目的、学习能力、学习习惯等方面不尽相同。在当前优秀汉语教师资源紧缺的背景下，传统教学模式显然无法满足汉语国际教育的发展需求，计算机辅助汉语学习逐渐显现出无可替代的优势。计算机辅助汉语学习经历了由简单到复杂、由单机版到网络版的过程，辅助汉语学习的方式也在不断地更新和发展，当前更多地聚焦于智慧汉语国际教育的研究领域中。本文正是从现代教育技术的发展脉络及其与汉语国际教育的融合程度出发，梳理从计算机辅助汉语学习到智慧汉语国际教育的演进路径。
二、计算机辅助汉语学习
中国第一部对外汉语教学电视录像片《中国话》于1981年10月摄制完成，此后，为教材制作的多媒体配套产品、专门制作的音像教学片层出不穷。“对外汉语教学的多媒体课件研究始于80年代末、90年代初。第一次成批出成果则是到了90年代后半期。”（崔永华，2005）计算机辅助汉语学习运用现代多媒体技术，营造出比传统教学更为生动活泼的汉语学习环境，拓展了教学思路，有效地提高了教学质量。
计算机辅助汉语学习是一个融计算机技术于第二语言教学的交叉学科。“它的设计、开发有赖于汉语研究和汉语教学研究的成果；它的运用又有助于推动汉语研究和汉语教学研究；汉语计算机辅助教学的效果，既有赖于我们对以往汉语教学经验的总结和量化，也有赖于适当的计算机技术的实现和模拟，如智能型汉语计算机辅助教学系统和课件更加需要语音、汉字识别和词、句的自动切分与分析技术的支持。”（郑艳群，2006：58）
在资源建设方面，诸多用于汉语语言要素教学、言语技能训练的素材和资源陆续被开发出来。这些素材和资源既可以广泛用于教学过程，为对外汉语教师制作教学课件、汉语学习者学习课程提供可选择的素材；也可满足基于网络的远程对外汉语教学的技术要求，为网络课件库提供可共享的资源，有利于编制动态化与个性化的课件。课件的设计与制作要充分考虑留学生的学习特点、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教学规律、第二语言的习得规律、计算机多媒体及网络的优势，加强学生对教学内容的整体了解，设计体现课程特点和教学目标的学习形式，支持听、说、读、写等基本技能的训练，注重交互性，把学生的汉语学习打造成立体的、全方位的语言训练，让学生可以在真实语言环境中运用多种语言技能不断提高汉语能力。
涉及计算机辅助汉语学习的议题也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1995年4月，首届“中文电化教学国际研讨会”在美国旧金山成功举行；自2002年起，该会议每两年举行一次，会前出版论文集；2014年的第九届会议名称更改为“中文教学现代化国际研讨会”；2018年第十一届会议在澳门举办。每一届会议都吸引了大批一线汉语教师，大家一起分享在教学中如何使用计算机多媒体网络技术。另外，“中文教学现代化学会”于2006年在香港注册，学会首任会长由北京语言大学张普教授担任，现任会长是北京大学李晓琪教授；2011年，《中文教学现代化学报》在香港注册，该刊物是由中文教学现代化学会主办的国际电子学术期刊，创刊号于2012年3月出版，目前已经出版了15期。
随着多媒体和因特网的发展和普及，计算机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的辅助作用越来越明显，计算机辅助汉语学习从科学研究到学术会议已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相关的呼吁和理论探讨不少，也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研制出了一些课件，主要是汉字教学的课件；本世纪初也建立了个别教学网站，但是真正投入使用的多媒体和网络课件并不多。”（崔永华，2005）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把计算机技术始终放在辅助的定位上，认为有了是锦上添花，没有也照样能行；另一方面是缺乏大局意识、长远发展的统筹规划，导致机制不健全、政策配套跟不上。
三、智慧汉语国际教育的内涵
智慧教育是经济全球化、技术变革和知识爆炸的产物，是智慧地球战略的延伸。智慧教育的定义为“智慧教育（系统）是一种由学校、区域或国家提供的高学习体验、高内容适配性和高教学效率的教育行为（系统），它能利用现代科学技术为学生、教师和家长等提供一系列差异化的支持和按需服务，能全面采集并利用参与者群体的状态数据和教育教学过程数据来促进公平、持续改进绩效并孕育教育的卓越”（黄荣怀，2014）。
“智慧教育主张借助信息技术的力量，创建具有一定智慧的（如感知、推理、辅助决策）学习时空环境，旨在促进学习者的智慧全面、协调和可持续发展，通过对学习和生活环境的适应、塑造和选择，以最终实现对人类的共善（对个人、他人、社会的助益）。智慧教育充分体现了‘以学习者为中心’的思想，强调学习是一个充满张力和平衡的过程，揭示了‘教育要为学习者的智慧发展服务’的深刻内涵。”（祝智庭、贺斌，2012）
所谓智慧汉语国际教育，就是将现代智慧教育技术与汉语国际教育事业有机地进行融合，汉语教师利用科技进步带来的各种相关教学技术和教学策略，进行汉语言知识和中国文化的教学，让留学生获得沉浸式的学习体验，在寓教于乐的智慧教育环境中，培养他们正确使用汉语的能力，让他们体验中国语言和文化的魅力，切实地了解中国社会在各方面的发展变化，从而形成对汉语言知识和中国文化深层次理解（陈闻，2019）。
智慧汉语国际教育系统从本质上来看是依托新一代信息技术构建智能化的汉语学习环境，它能够实现人与设备、技术、资源的多维度互动，创设自然的语境环境，依据学习者在汉语学习过程中的个体差异、学习兴趣和学习偏好，为学习者提供适合个体特征的学习支持。因此，智慧教育与汉语国际教育的结合可以充分调动学习者学习汉语的积极性，让他们能够综合运用语言知识和技能，将各个感官统合起来，达到知行合一。这既符合当前教育变革发展的方向，也是缓解汉语国际教育困境的最有效的途径。
四、智慧汉语国际教育的特征
智慧汉语国际教育的特征表现为以下三方面。
4.1 教育理念从“普适性”走向“国别化”“个性化”
汉语教学原先更多的是关注目的语环境下的汉语学习，随着海外孔子学院的发展，现在也要关注非目的语环境下的汉语学习，因此“国别化”汉语教学已经势在必行。世界上不同国家和地区都有自己特有的文化传统、地理环境、风俗习惯等，唯有开展“国别化”汉语教学，才能满足学习对象以及学习目标的多元化需求。
海外汉语学习者年龄跨度大，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至三四岁的幼童，这使得教学类型需求多样化，因而比“国别化”更加超前的是“个性化”。现在来华学习汉语的留学生中，除了目的是学习汉语以及进入中国大学的某专业学习的年轻人以外，还有很大一部分人不是为了取得学历和文凭，只是出于自己的爱好或者特别的需求而学习汉语。这样会激励中国开设汉语国际教育专业的学校改变教学机制，增加专业种类。汉语国际教育不但有本科学历教育，还有速成教育、进修教育、职业教育，这些教育有更大的需求。理想的教学资源更应该满足每一个汉语学习者的个性化需求，教师针对学习者不同的母语背景、学习兴趣、学习风格、学习反馈，提供大量可供学习的资源。教师可以允许学习者根据自身的状况（如时间、水平、兴趣等）自主决定是否要加强练习，包括扩展练习或侧重某方面的练习，从而激发并保持学习者的学习动机和学习热情，充分体现“以学习者为中心”。目前很多汉语学习网站以及APP移动端的软件支持个性化学习，可以从学习背景、个性特点、学习目的、学习时间、学习习惯等方面调查学习者的实际情况，从而能够为不同的学习者制定出行之有效的个人学习方案。随着智能教学软件的进一步开发，数字化汉语教学真正实现“一对一”授课的时代已经来临。（详见徐娟、史艳岚，2013）
4.2 汉语教学资源从“传授型”走向“交互化”“网络化”
汉语教学资源从最初简单地把拼音、汉字书写、词语、句子、语法、课文、疑难问题、补充知识等用课件向学生展示，到后来能够把学生难懂的、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或体现事物的变化过程等的内容用具有动画形式的课件来教学，再到学生能够参与学习资源的选择和课件的演示过程，教师根据学生的不同需求与反应状态，呈现不同的学习内容。学习资源的“交互化”成为新的发展趋势，集语言与文化学习、技能训练、智力发展为一体。
“智慧教育环境不是一个割裂的教育空间，而是通过网络将学校、家庭、社区、博物馆、图书馆、公园等各种场所连接起来的教育生态系统。学习需求无处不在、学习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云计算、物联网、移动通信等信息技术的发展为人类的学习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杨现民，2014）网络化的汉语资源能够实时拓展教学内容，调整教学进度，实现动态、灵活、开放的汉语学习。一方面，由于不断涌现出的优质的汉语慕课资源以及汉语学习APP产品，教学突破了时空界限，实现了真正的学习碎片化、实用化；另一方面，资源种类涵盖图片、动画、视频、游戏等，更加立体化、系统化，使得全世界的汉语学习者可以随意获取任何适合自己的汉语资源（多媒体课件、视频课程、教学软件等）。
4.3 汉语教学评价与过程管理从“经验型”走向“智能化”“可视化”
传统汉语教学的评价主要是教师基于学习者的学习表现（出勤、作业等）及考试成绩给出的终结性评价。在智慧教育环境中，教师则可借助智慧学习平台及智能设备（包括智慧教室、网络学习平台等），基于大数据的科学分析，动态记录学习者的学习行为。除了常规的教师评价外，智慧学习平台及智能设备还可辅助进行课堂表现评价、学习同伴评价、学习平台评价等，从而将过程性评价与终结性评价相结合，实现评价主体多元化，评价内容多维化，评价方式多样化，全方位实现智能化评价。
在智慧教育环境里，教师可全面跟踪学习者的学习过程，对课堂学习以及线上学习状态的全部信息诸如课堂问答、学生笔记、成果展示、线上交流贡献度等进行分析，将学习过程立体化地呈现出来，将学习结果趣味化地展示出来，让一串串数字转化为可视化的内容。学习者可以客观、清晰地认识自我，对于自己的不足之处进行修正，定制自己的学习规划；教师可以精准地了解每一位学习者的成长轨迹，及时发现潜在问题，从而进行有效干预与制定教学决策。
五、智慧汉语国际教育的典型案例分析
笔者带领团队设计并开发了一个对外汉语语法智慧学习系统，该系统以对外汉语语法教学中的复句部分为主要学习内容，针对具备了一定汉语水平的汉语学习者，依托对外汉语复句语法知识库，基于学习者的基本信息、前测结果和日常练习，对其复句部分的语法掌握情况进行分析评价，并依据其当前的学习进度和学习中的不足，进行个性化的学习资源推荐和习题推送。
图 1 对外汉语语法智慧学习系统模型
本系统由图1所示的四大基本构件构成：用户模型——记录学习者的基本信息与学习行为，根据其语法掌握程度，推算学习者的个人学习需求；领域模型——涵盖中英文讲解和多媒体示例等信息的语法项目知识库，以及分级、分类详细标注的语法练习题库；教学策略模型——根据学习者对于语法练习的最新能力水平提供相应反馈，采取最合适的教学策略，推送最恰当的学习内容；学习状态可视化——为学习者展现复句类型语法点的学习状态。
5.1 用户模型
用户模型包括三种类别的信息。一是学习者基本信息模型，指学习者的姓名、性别、国别、年龄等常态的属性信息。二是学习者学习行为模型，指学习者在使用系统过程中所产生的一系列操作和操作的时间节点，如登录时间、退出时间、学习行为类型等。为了对学习者的行为进行更深入的考察，学习者在练习过程中产生的作答时间、作答对象、作答结果等数据也会被记录下来，作为判断学习者掌握程度的依据。三是学习者语法掌握程度模型，即学习者对每一项复句语法点的掌握情况。
5.2 领域模型
本系统以《高等学校外国留学生汉语教学大纲（长期进修）》（国家对外汉语教学领导小组办公室，2002）对语法项目的分类为依据，共包含复句类型13种，分别是：并列复句、承接复句、选择复句、因果复句、转折复句、假设复句、目的复句、递进复句、条件复句、让步复句、解说复句、紧缩复句、多重复句。在确定复句类型的基础上，我们以每种复句类型常用的关联词为语法特征，依据该大纲和对外汉语教材采集了90项语法特征作为每种复句类型下的二级语法点。
语法项目知识库借助语料库、教材、工具书以及开放平台的网络资源，对每一项语法点进行了包括中英文讲解（多媒体示例）、语用实例、相似语法点、易混淆语法点和难度的标注，涉及了学习者在语法点学习中所需要的主要内容。
为了充分测试学生的能力，减少题目的复现率，对于同一个语法点需要编制多个题目，且在不同难度级别中题目的比例应该各有不同。本系统针对每一个二级语法点，会设置10个左右对应的题目，随着难度等级（3～6分别对应HSK的3级～6级）的上升，题目的数量也会增加，识记类的一般为2个题目，理解类的3到4个，应用类的4到6个，共计1032个题目，构成了分级、分类详细标注的语法练习题库，实现了对所有二级语法点分阶段、分难度的全面覆盖。
5.3 教学策略模型
由于学习者在学习能力、学习风格等方面存在差异，只有让学习者进行相应知识点的学习与测试，系统才能对其学习成效给出准确的判断。基于学习者的用户模型与语法练习，系统对其复句部分的语法掌握情况进行分析评价，同时对其语法掌握程度进行修正，在下一次的学习环节中为学习者推送最适当的语法点和相应类型的练习题。
同样一个题目，首次出现与答错一次之后的二次出现、答对一次之后的二次出现，对学习者起到的练习作用是不一样的，题目推送的优先权机制是：（1）学习者已经学习了、还没有练习过的相应语法点在随机练习中被抽取的优先权最高；（2）学习者既没有学习过、又没有练习过的相应语法点在随机练习中被抽取的优先权次高；（3）在学习者已经练习过的语法点中，做错的题目被抽取的优先权较高，做对的题目较低；（4）对应同一级别难度的3个题目，如果有识记类、理解类、应用类中的某一类题目缺失，可以从另外两个类别中补充抽取。
5.4 学习状态可视化
对于学习状态，本系统采用图形的方式呈现出学习者已经学了哪些语法点，做题的正确率是多少，当前处于HSK的哪个级别。
对于学习能力不同的学生，我们提供了不同的练习内容。学习者练习过程中的反馈结果是判断学习者当前掌握水平的依据。随着学习者的不断使用，学习进度表也会不断地增加记录。为了方便学习者了解自己的学习状况，我们将其学习的演进路径用图形的方式进行直观展示，从而能够充分体现其学习状况的动态变化。
图2是两个用户对并列复句专项练习的学习路径示意图，图形代表不同类别的题型（圆圈代表识记类，三角形代表理解类，正方形代表应用类），颜色代表不同的HSK等级（黄色、紫色、绿色、蓝色依次代表HSK3级～6级）①，图形里面的数字代表题目编号，最右侧的数字代表HSK等级。左边的用户A与右边的用户B开始都处于HSK4级水平。用户A做练习相对顺利一些，练习了两次5级、两次6级，就通过了该语法点的测试；而用户B由于两次4级练习都没有通过，又退到3级，之后通关到6级时，再次由于两次6级练习没有通过，又退到5级，最后顺利通过6级练习。
图 2 用户学习路径示例
六、总结
智慧汉语国际教育是“互联网+”汉语国际教育的新形态，是对传统汉语教育的一次颠覆性变革。汉语知识的传授正在慢慢地去中心化，汉语教师的角色从传统的知识传授者向教学空间的设计者与构建者发生转变。由于移动学习、信息共享等方式成为新世纪教学发展的主流，教师如何在海量数据中发现知识、挖掘数据、驾驭智慧课堂就显得尤为重要。
随着智慧教育在汉语国际教育中的应用不断深化，更加智能化的汉语学习必然成为一种发展趋势。智慧教育利用现代教育技术将课堂内外、线上线下打通，让学习者不受时空限制进行智慧学习，调动他们学习的积极性和创造性，提高他们的学习自由度与协作学习水平，从而引导汉语学习者发现自我智慧、协助发展自我智慧、指导自我智慧和培养自我智慧，促进汉语学习者的个性发展与集体智慧发展，最终提升学习者的成功期望，让中国文化的传播和跨文化交流进行得更加顺畅，打造汉语国际教育的自由、和谐、开放、科学的生态系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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